（一）
下午，他应约前来心理咨询。他给我的第一印象：胆怯怯的，比较内向、文静。
他叙述自己胸口发闷、压抑，总像有什么东西堵着似的，饮食不香。虽说也吃了药，但仍不见好转。他说这种状况过去也有，但轻微而且不常出现，只是近一个月来，变得严重了。
我问他什么原因，他说他也搞不清楚。于是，我让他仔细地回想一下，一个多月以前，是否发生过什么事情，比如容易引起愤怒、害怕、恐惧、忧愁、伤感、痛苦等等的事情。
他想了一下，向我叙述了下面一件事情：我上一学年的成绩总分班里第二，我觉得完全可以获二等奖学金。可是大约一个月前，我得知我只得了三等奖，而另一个成绩不如我的班干部却得了二等奖。我当时非常生气，我觉得这是班主任对我有偏见，是班干部歧视我。气愤之下，我想找老师辩论，可我不敢，我觉得说不清楚；我想找个知心朋友说说，可我这时才觉得我没有这样的朋友；我想找同学发发牢骚，可又怕别人不理解我，甚至说我小心眼、斤斤计较。最后我只好竭力压制自己，把怨气往肚子里咽，而且我还不愿在同学面前流露出我的这种情绪。直到三、四天以后，才慢慢地平静下来。
在他叙述时，我一直很耐心、很有兴趣地听着，不时点头，鼓励他把内心的感受讲出来。起初他还有些拘束，不久就自然了。
这时，我问：“那些天你是否感到吃饭有影响？”他想了想：“是的。记得那天中午我只吃了一两，晚饭也只吃了一两，而且都是和着水吃的。我一点也没有食欲。那天晚上我一直在马路上逛到12点钟才回校。我觉得心口堵得发慌、发闷。像要呕吐但吐不出来，想大哭一场但又不敢哭，心里非常难受。”
我问：“平时你对班主任、班委是否有什么意见？你是否觉得平时同学们对你有些不恭的地方？”他轻轻地点了点头，慢慢地诉说起他平日里遭受到的委屈和伤心的事情。说到伤感处，他的声调都变了。他说：“我这个人从小受到的教育是忍辱负重、委曲求全，加之我比较内向、胆小，因此，平日里我常常默默地承受着外界的不平等对待，我尽管不计较，可我的心里并不好受。有时候我也想以牙还牙，可我想别人已经使我痛苦了，我一还牙，不是也会使别人难受吗？还会弄得彼此不和，所以也就忍受了下来。”
我以一种极大的同情和关切，默默地倾听着他一个多小时的叙述。最后，我在咨询卡片上写下了这么几句话：“是你教会了别人怎么对待你。人不可不善良，但不可太善良。太善良往往是一种软弱。你应该敢于表达自己的感情，捍卫自己的利益。”
他仔细看了几遍咨询卡片，默默地点点头。我约他明天下午再来，我们一同去登老和山。
临走时，他说：“我对你讲了那么多，感觉心情舒畅多了。”
（二）
第二天下午，他准时前来。他颇为高兴地说：“昨天一番倾诉后，胸闷、压抑感减轻了很多。你说的话，我反复思考了许多遍，很有启发。”
我们一同登上了老和山顶，山上静悄悄的。眺望前方，浙大、西湖、杭州尽收眼底，微风吹拂，心旷神怡。我告诉他，他要在山上作一次喊叫宣泄治疗。我作了简单的解释后，告诉他：喊叫的时候要大声、用劲，要进入角色，喊出感情，尽情地宣泄你平时想说想喊甚至想诅咒而又不能的东西。
起初，他还有些不好意思，我说：“我陪你一起喊吧。”我们的喊声在山顶震荡。渐渐地，他自在了。我的喊声便减弱、消失了。他开始进入了角色。他一边吼叫，一边还不时大声地叫喊：“我太沉闷了！”“我很难受！”“你干吗要这样对待我！”“我不能再像过去那样压抑我自己了！”“我要勇敢起来！”“我要解放自己！”“我要获得新生！”他的手在空中挥舞，他喊出了眼泪，有一阵子，喊着喊着他哭了起来。我静静地坐在离他十几米远的地方，而他像是早已把我忘记了似的。
大约一刻钟后，他开始疲劳了，喊叫声变弱了，终于他坐倒在地上，手捧着脸，埋在两腿间。四周变得一片宁静，只有风吹动树叶的声音。几分钟后，他抬起头，颇有些不好意思地朝我笑了笑，我微笑着点点头。做了一个深呼吸后，他说：“刚才喊着叫着，我忽然感到心头有一样东西在翻腾，我过去一直说不清它是什么，现在我知道那是长期积压在心里的委屈、伤感、怨气……，平时我什么事情都谦让、忍受，有时明明自己可以干好做到的事，由于胆怯和缺乏自信而不敢。与人相处中，有时明明是别人的过错，自己也不敢表明自己的观点。于是常常既生别人的气，也生自己的气，觉得自己没用，太窝囊。有时我也自我调节，想不计较，想忘却，但还是容易生闷气……。我不敢大胆地说自己想说的，大胆地干自己想干的，我平时太压抑我自己了……。日积月累，我就变得对外界、对师生多疑敏感了。现在我觉得我对奖学金一事的气愤不仅仅是为了这一件事，而更主要的是因为此事勾起了我往日的委屈和不满。于是，我越想越伤心、越难受……”
我点点头，问道：“喊叫时你有什么感觉？”“喊叫时，我觉得那些长期积累的怨恨、烦闷一点点地往外冒出来，身心得到了舒展，好像浊气腥气吐了出来，而吸进了新鲜空气，感觉连呼吸都畅快了，我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解放。”
我坐到他身边，对他解释道：“正如你已经感觉到的，你的胸闷、压抑感是奖学金事件的生气所引发的，而基础是你较长时间来的那种不满、委屈、怨气的积累。你的这种不良情绪自然就会影响你的饮食，因为胃肠的机能对情绪的反应极为敏感，生气、愤怒、忧愁、悲哀等不良情绪会影响胃液的分泌，损伤脾胃，扰乱消化机能，所以即使吃一点东西，也仍感到肚腹饱胀。我们刚才进行的是喊叫宣泄疗法，通过喊叫把内心的郁积无拘无束地释放出来，减少乃至清除内心的压抑感，达到身心的协调和平衡。一个人压抑感过强，往往容易使一个人萎靡不振，心情抑郁、烦闷、痛苦，智力活动减退，兴趣淡漠，身体不舒服，并容易诱发身心疾病。因此，要善于运用宣泄的方法排除压抑感，但宣泄的方法要对社会对他人没有危害。你最好隔一、二天宣泄一次，从而逐渐使身心状态达到平衡。”
一星期后，他对我说，他又去山上喊叫过三次，原先的不适都已消失，精神状态大大改观，而且感觉自己变得自信、勇敢起来，与同学的关系也比过去有改善。他说：“过去我觉得是别人的过错，现在开始明白自己也有责任，因而，我倒突然觉得周围的人都变得可亲起来了。”
我很高兴，向他表示祝贺。临走时，他忽然问：“老师，我在咨询过程中从来没感觉到你对我的批评，你难道不认为我有什么缺点、弱点吗？”
我笑笑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