中国现代文学书话的第二代写家中,历来有所谓“姜一、倪二、龚三”之说。姜德明、倪墨炎二先生的著作,我基本都拜读过,只有“龚三”,至今才读到他的第一本书。
其实,手头这本《昨日书香》已经是龚明德先生出版的第四本书话集了。前三本我都是只闻其名未见其书。在现代文学界,龚明德已算是久于战阵,名声多大不好说,至少关心这个行当的人都听说过。但真的让他在社会上出 “大名”的事,还是早些年的“汇校本事件”。
说来惭愧,在这个事件中,我还是偏心于反对方的,所以事情闹的有点大以后,见了如《围城》(汇校本)等“汇校本系列”也还是不以为然。人大概是比较喜欢随从主流或强者的;似懂非懂的,可能更容易犯此类错误。新文学的版本学一直都默默无闻,也与此有关。这次读到龚明德先生对一些新文学作家著作版本的考镜之作,不仅是开了眼界,也让我改正了以往的偏见。
像《倪焕之》,我曾以为江苏教育出版社晚近出版的《叶圣陶集》就该是定本了,可是经龚先生考证,全然不是那么回事儿。《倪焕之》从1929年开明书店初版起,其版本变迁,真可谓是“变得太快”。当然,其中的“变”也并非全出于一己之所愿,从中折射出时代变迁的影子倒很值得注意。以我的经验看,叶圣陶先生不仅是这部小说,文章也有因种种原因变更的时候。前些日子写关于商务印书馆的文章,见到别人文章里有叶老的一句回忆商务的话,言“可以说,凡是在解放前进过学校的人没有不曾受到‘商务’的影响的,没有不曾读过商务的书刊的。”可是征引后不放心,核对《叶圣陶散文》(甲、乙集),同题文章中果真不见此句,直查到《商务印书馆九十年》才算是看到了“原作”。现在看来,编者删改这样的句子,自然是出于好心了。
考据文章,弄清事实只能算是基本要求,所谓正本清源之外,并不是没有“史识”在里面。“实事求是”是功夫和勇气的结合体,二者缺一而不可。《昨日书香》中兼顾二者之作可谓比比皆是。譬如为凌叔华、章衣萍等辨诬,指出李霁野“主动靠拢”之无稽,都涉及鲁迅以及国内鲁迅研究。这中间提示出的改变过去的思维定势之必要,确是当务之急。
我总有这样一个想法,文学史的“重写”,本应该是“条条大路通罗马”的,从小地方做起,未必不是一条扎实可行的路,虽然这样做可能不如先有西方新潮理论,再“联系中国实际”构造“巨著”的研究理路叫得响,却肯定比一知半解的“巨著”有生命力。